上海明虹投資有限公司破產重整案例

一、基本案情

債務人上海明虹投資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明虹公司）成立于2003年8月6日，住所地上海市普陀區新會路422號，注冊資本10000萬元人民幣，股東上海新利科實業有限公司持有明虹公司92.5%股權，股東余逸川持有明虹公司7.50%股權。明虹公司的主要資產為亞新生活廣場78%的房產，產證面積約28100平米，上海昆侖商城有限公司持有亞新生活廣場17%的房產，產證面積約6200平米，13位小業主持有亞新生活廣場5%的房產，產證面積約1900平米。明虹公司在受讓亞新生活廣場房產時，該房產已經作為合作條件由中外合作經營企業上海昆侖臺灣商城有限公司使用。破產受理前，亞新生活廣場正常對外營業，共計約有150商戶租用亞新生活廣場開展經營。因上海昆侖臺灣商城有限公司未能向明虹公司按時支付固定利潤，導致明虹公司資金緊張；在生產經營過程中，明虹公司有多筆大額對外借款，以及為第三方提供多筆大額擔保，以上因素綜合導致明虹公司資不抵債，無法清償到期債務。據統計自2011年至破產受理前，明虹公司涉及50多個訴訟；正在執行的民事判決約20個，總的債權金額約21億元。其中興業銀行為明虹公司最大債權人，依生效判決擁有7.5億元優先級擔保債權，3.53億元普通債權。興業銀行為實現其債權，已經申請法院拍賣明虹公司持有的亞新生活廣場房產。據測算拍賣款尚不足以清償興業銀行的擔保債權，其他債權人將不能得到任何清償。

鑒于明虹公司持有的主要資產“亞新生活廣場”坐落于普陀區長壽商業圈的重要地段，位于靜安、普陀、長寧三區交匯處，地理位置良好、交通方便，商業價值高，具有重整可行性。債務人明虹公司為盡可能清償全體債權人債權，為維護亞新生活廣場150家租戶的正常經營，為挽救自身，實現重生，向上海市第三中級人民法院（以下簡稱三中院）提起破產重整申請。

二、重整進程

鑒于明虹公司重整申請提出時已經深陷訴訟，最大債權人興業銀行已經申請對亞新生活廣場進行司法拍賣，且拍賣日期已經臨近。如不能盡快啟動重整程序，則面臨債務人主要財產被執行完畢，后續重整失去重整基礎的困境。了解到該案緊急情況后，三中院在受理案件很快就做出裁定，受理明虹公司破產重整。2019年2月11日，三中院裁定受理明虹公司破產重整一案。2019年2月13日，三中院指定立信會計師事務所（特殊普通合伙）擔任明虹公司的管理人（下稱管理人）。2019年4月10日，管理人召開明虹公司第一次債權人會議，隨后管理人召開專家咨詢會，就引進明虹公司重整投資人的條件及相關事宜進行咨詢研討。2019年6月10日，管理人發布招募意向重整投資人公告；2019年8月9日、2019年11月8日，三中院兩次裁定延長重整期限。因在第一次招募期限內，未有重整投資人繳納保證金，在征求全體債權人和債務人意見后，管理人進行了第二次招募工作。上海文盛資產管理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文盛資管）按規定繳納保證金，成為明虹公司破產重整投資人。在管理人與重整投資人協商的基礎上，管理人向三中院提交了重整計劃草案。2020年4月9日，明虹公司第二次債權人會議以網絡會議方式召開，表決《明虹公司重整計劃草案》，因興業銀行反對，優先債權人組和普通債權人組同意金額均未達到該組債權總額的三分之二以上，故重整計劃草案第一次表決未通過。會后，管理人組織投資人與興業銀行進行協商，調整重整計劃草案，于5月8日再次提交表決，各表決組均通過表決（全部債權人中僅一個債權人反對，其他所有債權人均同意重整草案）。5月11日，管理人向三中院提交報告請求法院裁定批準明虹公司重整計劃草案，經審查，三中院裁定批準明虹公司重整計劃草案，終止明虹公司重整程序。

三、典型意義

本案是人民法院提升效率、強化服務、優化營商環境，發揮司法拯救破產企業作用的典型案例。本案中，提高了全體債權人的債權清償比例；規劃了企業后續重整發展規劃，保障了投資人商業投資利益的最大化；穩定了亞新生活廣場的正常經營，符合亞新商圈的商業規劃；獲得了債權人、投資人、破產企業股東以及政府的多方認可。其典型意義如下：

（一）、涉及權利主體眾多、利益訴求不同，管理人尋求各方利益最大化

債務人明虹公司持有亞新生活廣場的78%產權，普陀區國有企業上海昆侖商城有限公司（以下簡稱上海昆侖）持有17%的產權，13位小業主（均為自然人）持有5%的產權。重整投資人如通過收購明虹公司股權的方式，持有亞新生活廣場的房產，就將面臨不同權利主體的不同訴求問題。

1.充分溝通，明確各方利益訴求，樹立合作、互信的良好氛圍。

上海昆侖是普陀區國有企業，面臨著國有資產保值增值的任務，面臨著100多位國有職工工資、福利發放的問題。13位小業主由于長期未能收到房屋租金（小業主房屋購買時，售后回租給明虹公司，由明虹公司向小業主支付房租），其主要訴求是如何收取房租（包括明虹公司破產受理后房租的收?。┮约爸卣晒笕绾伪ＷC其權益的問題；明虹公司作為債務人，其面臨的主要問題是如何充分利用現有的唯一優質資產，引進有實力投資人，重組成功進而重獲新生；重整投資人的訴求是在投入巨額重整資金后，在保證資金安全的基礎上，如何能使商業利益最大化。

為解決各方“矛盾”的利益訴求，在確定文盛資產為重整投資人之后，為統一運營亞新生活廣場，管理人組織文盛資產、上海昆侖以及上海昆侖的母公司上海普陀商業（集團）有限公司等四方共同開會，探討重整方案通過后雙方合作的可行性、商業模式等問題，為雙方后續友好合作奠定基礎。同時，管理人還就后續與小業主的合作方式與文盛資管進行的多次溝通，提出了回購小業主商鋪產權、長期租賃小業主商鋪、小業主入股項目公司等多種方案，供重整方案通過后雙方協商采用，為雙方后續合作提供多種思路和解決問題的方案。

在重整草案表決前，管理人又組織各方利益主體進行充分的協商，探討后續合作的模式、方法，增強各方主體的互信，為重整草案的最終通過和執行奠定良好的信任基礎。

2.在模擬清算基礎上，提高債權清償比例。

重整草案的清償金額、清償比例等應優于模擬清算條件下的破產清算清償金額、比例。為做出精準的模擬清算，管理人聘請專業的稅務機構測算債務人明虹公司破產清算條件下具體的稅費情況，包括應繳納的稅種，以及每個稅種下應繳納的具體納稅金額。在此基礎上，管理人根據接管的財產、公益債務、社保債務等具體金額，進行模擬清算，計算出每一位債權人可以獲得清償金額。根據模擬清算報告可知，明虹公司在破產清算情況下，僅能清償第一順位抵押債權人興業銀行約5.7億元（不到其貸款本金），其他債權人均得不到任何清償。在此基礎上，根據文盛資管的投資總額，提出了對其他抵押債權人按照15%的清償比例，小業主債權人按照70%的清償比例，其他普通債權人按照10%的清償比例進行清償的重整方案.最終該方案獲得了絕大多數債權人的支持而順利通過。

（二）、合議庭適度介入是重整成功的關鍵

重整投資本質上是一個商業投資行為，在投資的過程中，投資人、債權人、債務人均追求自身利益的最大化。是否投資重整、投資金額多少均是由投資人基于商業條件進行決定。但在破產重整案件中，也應注意各債權人利益的保護，員工利益的保護，社會利益的維護，這時就需要合議庭適度介入重整談判，引導重整方向。

本案中，雖受疫情影響，但合議庭積極創造條件，組織投資人、最大債權人、管理人等四方進行兩次表決前的溝通、協商。最大債權人作為明虹公司最大的擔保債權人、第一順位抵押權人和最大的普通債權人，擔保債權的金額和普通債權的金額均超過所在債權組債權總額的一半。因此，最大債權人對明虹公司破產重組成功與否具有一票決定權。因最大債權人有對外貸款本金無損的風控要求，投資人提出的商業條款雖經多次磋商，但在第一次表決時部分商業條款與興業銀行仍未能達成一致，故最大債權人興業銀行投了反對票，導致有財產擔保的優先債權人組和普通債權人組均未能通過表決。會后，在合議庭的指導下，管理人、最大債權人、文盛資管三方繼續進行協商，最終在第二次表決前，最大債權人、文盛資管達成一致，確保了第二次表決的通過。

合議庭到位而不越位、適度的介入，對案件關鍵節點的把控，保證了案件能夠順利的進行，能夠關鍵時刻把案件各利益主體拉回到正確的解決道路上，是重整草案能夠獲得通過的關鍵因素。

（三）、區分不同債權，合理分組，增加重整草案通過的可能性

重整投資人根據管理人認定的債權情況和模擬清算報告，結合總的重整投資金額，對不同性質的債權人設定了不同比例的清償方案。興業銀行作為第一順位抵押權人，在破產清算狀態下就可以獲得較高清償率；投資人給予了興業銀行擔保債權較高的清償金額，給予其他擔保債權人15%的清償比例。普通債權人分為兩類，一類是小業主債權人，一類是其他普通債權人。小業主債權人的金額較小，清償的金額對其生活影響較大；同時，小業主的態度，對重整成功后投資人統一運營亞新生活廣場有著重要的影響，為獲得小業主的支持，也為今后商業利益的最大化，投資人給予小業主70%的清償比例。對于其他普通債權人，給予10%的清償比例。

在草案征求意見階段，管理人了解到全體小業主對清償比例均同意，部分其他普通債權人對清償比例不同意。由于明虹公司普通債權人總人數不多，為防止部分其他普通債權人“任性”投票，盲目攀比小業主債權人的清償比例而故意投反對票，導致草案通過需要的贊成人數不足的情況出現。管理人在第二次表決前，將第一次表決時納為一組的普通債權人一分為二，分為小業主債權組和其他普通債權組，分別表決，這樣各組實現了組內公平對待、清償比例一致。此種劃分的方法，為三中院強裁通過重整草案做好了同組同權的基礎。

（四）、重視投資人權益的保護是重整成功的必要措施

在破產重整案件中，除應充分保護債權人，特別是中小債權人利益外，還能注意對投資人權益的保護，只有有效的保護了投資人的利益，才能吸引更多的投資人參與到破產重整投資中，進而實現保護債權人目的的良性循環。

1.采取合理措施，確保投資人在重整階段的合法權益。

在明虹公司的重整案件中，管理人從重整投資人的招募到最后的投資人退出均充分考慮了對重整投資人權益的保護。在投資人招募階段，管理人以信息披露為核心，保障重整投資人的公平競爭。管理人為設定合適的重整投資人招募條件，特意召開了專家咨詢會，邀請上海交通大學破產法教授、方達律師事務所專業律師等理論和實務專家共同研討重整投資人的招募條件。訂立了公平、合理的投資人招募條件，實行公開招聘。

在確定文盛資管為重整投資人之后，如實、全面的向投資人提供債權申報及債權審查結果、審計報告、評估報告、稅務報告、資產現狀、訴訟材料等各種必要資料，以方便投資人全面了解明虹公司情況，制定切實可行的重整計劃草案。管理人還為明虹重整草案設計了特殊的投資退出方案：在因投資人原因導致重整方案無法執行完畢時，各方應使明虹公司“恢復”到破產清算的狀態。此時為保證各債權人的利益，草案規定了各債權人的實質權益不低于清算狀態下的清償收益；同時，為保證投資人利益，在投資人承擔約定的違約責任的情況下，對其墊付的共益債務可以優先償付，對其他投資款按照清算步驟分階段獲取。合理的退出方案，既能確保全體債權人的利益不受損，又能保證投資款有合理的退出途徑，讓投資人放心參與重整投資。

2.協助優化經營方案，提升亞新生活廣場整體商業品質。

因本案所涉項目為純商業房地產，故項目重整后的后續經營方案及業態的培育才是重整成功的關鍵。當前，網絡經濟日新月異，線下實體綜合商業體整體效益下滑，外加新冠疫情對實體經濟影響很大，在這樣不利的大環境下，如想重整草案能夠得到全面執行，重整取得全面成功，除了重整投資人充足的資金準備外，還需要考慮重整成功后亞新生活廣場的商業改造和業態升級。為此，一是在商業合作的基礎上，由文盛資管統一經營亞新生活廣場，以實現整體經營下的最大商業效益；二是對亞新生活廣場硬件、軟件綜合改造升級。亞新生活廣場年久失修，設備老化，品牌低端，在投資人全面接手后，會對亞新生活廣場重新裝修，提升硬件條件，引進新業態，提升品牌，打造普陀區新的網紅綜合購物中心。三是立足現狀，放眼長遠。投資人可以結合區政府統一商業規劃，綜合考慮二期工程的開發，擴大商場規模，提升在整個普陀區的商業地位。

（五）、府院聯動是重整成功的有效示范

“亞新生活廣場”是普陀區的重要商圈，亞新生活廣場后續的升級改造工作也是普陀區十三五規劃的重要項目，因此明虹公司重整案件受到普陀區的高度關注。管理人也多次向區主要領導匯報明虹公司重整案件工作進度，就明虹公司的資產負債等總體情況，管理人向普陀區領導做了專題工作匯報。區領導聽取管理人匯報后，也對管理人招募投資人提出指導意見，并將該重整項目推薦給普陀區重點房企，幫助明虹公司尋找投資人。在招募投資人過程中，普陀區相關部門也多次配合管理人接待意向重整投資人，支持投資人參與明虹公司重整項目，推動普陀區經濟發展。

府院聯動是一種有效的工作創新，能讓地方黨委政府在國家供給側改革、優化營商環境的大背景下，愿意為實施市場化破產程序創造條件,彌補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的不利因素,促進法院以法治化、市場化、規范化的方式解決破產法社會配套制度不健全的實施難題。

明虹成功重整是上海破產法庭成立后的第一例破產重整成功案件，能夠順利完成使命，為將來的破產重整案件提供了寶貴工作經驗，也改變了“談破色變”的傳統觀念。